文/陈麒凌  摄影/朱安娜

周江兵的憨厚单纯，从外表就能看出来，他不胖，却长着一张线条浑圆的脸，眼睛圆圆，嘴唇微厚，不笑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喜气。

小时候哥哥分配活计，明显地带着私心，自己抢着去放牛，田野里自由自在地耍，七八岁的江兵却要负责担水、煮饭、炒菜、打扫卫生，还要给田里劳作的父母送饭。周江兵从不抗议，也不抱怨，因为心疼父母工作劳累辛苦，他很愿意把活儿干好。他变着法子把手头上有限的材料做得可口美味，连妈妈都夸奖他的红烧茄子好吃，他挑着大水桶从村里走过，小肩膀使劲地绷紧，很卖力的样子，乡亲们都说这孩子勤快老实。

当同龄的伙伴寻找借口逃避劳作的时候，周江兵却真心实意地喜爱和家人一起耕作，他描述回忆里幸福的时刻，就有一个这样的场景。稻子熟了，他和爸爸妈妈哥哥比赛收割，大家弯着腰割稻，又紧张又愉快，谁第一就奖励吃很多的水果。妈妈总得第一名，周江兵总是最后，但大家都一样开心，一家人坐在秋日的田头，分享清甜的橘子或者西瓜，凉爽的风吹干了额头上的汗水，那是劳动的快乐啊！

周江兵曾经梦想做一名医生，小学五年级和初中二年级的作文，他都这样写过，可见这理想在他心里的执着。他想做一名医生，是因为爸爸身体不好。周江兵平时心事很少，最大的牵挂担忧往往都和父母有关。记忆里有一件令他痛苦的事，那次爸爸牙疼，吃了村里赤脚医生开的药，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了。周江兵当时吓懵了，赶紧叫来医生，才知道药里有安眠的成分，再加上爸爸身体虚弱所以体力不支。这件事给他的印象很深，一个是让他懂得加倍关爱父母，一个就是立志学医，随时为爸爸治疗。

周江兵为此发奋学习，晚上放学做完家务马上捧起课本看到深夜。可是，他的进步微乎其微，头一天晚上看的单词定理，第二天就忘了。初二下半学期末，即将面临升学的一年，可是他的努力看不到希望。周江兵灰心了，自己似乎不是读书的料子，医生的理想只能搁下，而下一步又该往哪儿走呢？他不再凡事乐呵积极，脸上终日挂着丧气的表情。

有一次上英语，老师说了一段话，这也许只是作为教师对全班同学的例行勉励，但是却一下子照亮了周江兵的心，使他一直坚信那是说给自己听的。英语老师这样说，“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长处，也许你在读书方面不够出色，可是说不定今后出去工作会很出色。”周江兵用“豁然开朗”这个词形容当时的心情，他想，对啊，出去工作也是一条路，说不定我的长处在这条路上。

初三毕业那年夏天，十七岁的周江兵怀着这样的热望踏上了南下的打工之路。那是他第一次离家，第一次离开祥霖铺镇，第一次离开湖南。下午一点的卧铺大巴挤满了外出打工的少年，周江兵和表妹坐在狭窄的过道里，带着衣服被铺干粮水果，还有80斤大米。妈妈在车窗外叮嘱，“要听话，不要惹人家生气。”周江兵说，“妈你们少种点田，不要太辛苦。”车慢慢地开了，看见妈妈转了身拭泪，那一刻他很想下车。

通过阳江的亲戚介绍，周江兵进了城西的一家小五金厂，开始跟师傅学做刀具组装，十几天后，周江兵组装刀具的速度越来越快，返工率越来越少，甚至超过了师傅。他想起英语老师那句话，这一个重要的印证，印证了自己的长处在这条路上，他的心中涌起了小小的成就感。接下来的一年，他又开始在麻演的一家小厂干水磨，水磨的工序比刀具组装更为复杂，但周江兵上手很快，他对自己的信心越来越大，尝试不同的技术操作成为了他挑战自己的乐事。

2006年8月28日，周江兵来到百源机加组车间，他的心情很兴奋，因为这么多新鲜的机器都是没见过的，铣床、车床、仪表车床、钻床、数控车床，他迫不及待地学习各种机器的技术，在很短的时间里掌握了大部分机器的操作。这让他心里不禁有了小小的得意，当看到有同事在学数控车床操作上花了很多时间，忍不住说了一句“怎么学了这么久啊。”组长邹小龙听了，认真地回答，“这种东西是永远学不完的。”

没多久周江兵就深刻地体会到这话的含义，因为数控车床的技术工艺不断更新改进，没有人敢说自己完全学会了，所以学习也就永无止境。周江兵为自己的自满感到羞愧，邹小龙这句话也从此成了他除英语老师那句之外的第二格言，他总是对自己说，还有那么多东西要学啊，得抓紧时间啊，于是打醒“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神”，更加勤奋认真。在这个双赢的过程里，他飞速地进步着，不断地发掘着自身的潜力，这使他每天工作都“干起来很高兴”。2008年9月，周江兵成为机加组的技术员兼班长，他的出色得到了证明和认可。

离家打工五年，周江兵已经适应了异乡的城市生活，但家乡仍然是他最深情的眷恋。冬去春来四季轮转，他总是远远地猜度着这时节父母在家乡忙些什么。2005年秋天，他当时所在的五金厂订货不多工作闲散，很多年轻人都趁此机会好好休息游玩，周江兵却请了一个月假回家割稻子。“十多亩稻子，我不回去帮手怎么行啊！”他睁大圆圆的眼睛说，同时也承认厂里这样做的人绝无仅有。

他一直都这样挚爱自己的父母。刚出来打工那半年，每月只赚几百块，却能在春节攒了两千多块带给妈妈。他记得那钱放在背囊里，背囊抱在怀里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激动得一夜没睡，他要把钱给妈妈让她去买一件新衣服，因为妈妈夸过人家的女孩，“养女儿好，过年给妈妈买衣服。”周江兵就说，“男孩子也会买衣服给妈妈！”他给爸爸买了一部手机，每星期最少打一次电话，爸爸喜欢到处走，有了手机可以随时联系，父母年纪大了，他要随时知道他们的消息。

对于周江兵来说，每年的回家都是一场隆重的幸福。他用富有诗意的语言向我描述，“一下车，首先看到马路旁边的白杨树，远处是绿色的稻田，风吹过来，很舒服。”他不急着迈步，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，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分钟，静静地感受那清澈的空气，那原野的风，那树叶的芬芳。

村里的变化很大，周江兵的变化也很大，五年前那个彷徨的少年，今天眼睛里闪耀着的，是从容自信。

走在通往家的路上，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，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光芒。